【忘羡】闲泊(2017.5.1)

闲泊

忘羡


Part.1

  蓝忘机兀自走到桥头,向过路的渔夫借了条小舟。收拾船桨放到一边后,顺着朗朗清风任它顺流而下。他此行是为了来除尽水祟,却没有由头的冒出了乘船游景的念想。终归是心思被云梦泽迁就,除完水祟后,内心总归有些空落。

  晨光矅曜地铺就在河面上,衬着满塘白莲皎洁乱眼。蓝忘机曾听当地乡民们谈到过, 此地的水路通达,大大小小的湖泊恰巧不巧地连贯在一起,他望了望掩映在纷乱荷叶下的碧波,微从船上起身个空隙,又把目光放向了远处的远山泽泽。

  他想都没有想过,竟顺着水流泊到了一方莲湖中。蓝忘机俯身看去,小船四平八稳地浮在水面上,无人摇橹,也无人唱和于莲叶之间。清风徐来,急急缓缓地潜进了莲花深处。他伸手撷了一株莲蓬,小心剥开一粒洁白的莲子后,全数投进了湖中。

  无风不起波澜,莲子倒惊起小小一簇水花,刹那间沉底寻也寻不见。

  他不知今日自己为何恍惚,他又像知道为何。然道不出所以,自无计可施。

Part.2

  蓝忘机抱琴倚在船沿,看暮色四合,白云沉浮游走在渐变昏黄的天空之上。他算不清自己这样无所事事的时辰到底有多久了。偶然抬眸便只瞧见捣衣的妇人收拾回家,向着那氲起袅袅炊烟的黛瓦小房。归处不远。蓝忘机开始变得半醒半睡,唯有荒唐大梦,有少年打马入红尘。簇簇玉兰花掩映下的少年,神采奕奕,月下抱一壶美酒欢酣下肚。

  湖心亭上搭了一座戏台,朱红的柱子镂刻了行云落花。戏子们言笑晏晏,摹上妆容,掐着嗓子在台中央咿咿呀呀唱着一本又一本死生契阔的传说。

  江风似有似无。

Part.3

  不像是唱晚的渔歌,也不像是稚子归家后哼出的稚嫩的调子,却更像是呜呜咽咽的笛声,穿过清冷的晚风,从辽远的天际幽幽传来,刹那间拨动了心头的弦。

  蓝忘机蓦地睁开了双眼,悲凉空寂的笛音便不知不觉地搅弄了脑海中无故使然的凄惶。极目的尽头没有飞鸟飞无际,只有飘渺的笛音,似是伴着沉重又零碎的老梦,一圈又一圈缠住他的神思,放开不得,握紧不得。

  蓝忘机解下七弦古琴置于面前,信手一曲咽咽的调子和紧了随着江风而透的笛音。月色朦胧如薄纱,几点若有若无的渔火次第熄灭,唯有灰蒙蒙的静夜笼罩下,一曲笛声宛宛起,一曲琴鸣瑟瑟和。

  蓝忘机不急不缓地拨动琴弦,泠泠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,潺潺不息。

  不知从何而来的飞鸟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微风,浮影甫一掠过水面,惊起一浪水花。

  “嘣”的一声,手下的弦突然断了。琴音戛然而止。

  岸上的人也随之停止了吹奏,似是察觉到了什么。慢慢地从阴影处走了出来,打量了船上端坐的蓝忘机半晌,开口道:“公子可是有什么麻烦?”嗓音略带沙哑。

  蓝忘机循声抬眼,一人伫于天幕下,皎白的月光洒满肩头。手中一管竹笛通体清绿,一头拴一个花哨的穗头。望了望崩断的琴弦,蓝忘机轻抚琴身,缓缓道:“无事。”

  非是故人。

Part.4

  蓝忘机撑起竹篙,停在水湖边,轻跃上了岸。擦身经过那位吹奏笛音的公子时,停住了脚步,滞待片刻,道:“多谢。”

  那人拿着一块细布反复摩挲笛身,不禁轻笑:“公子的琴音倒是比在下的调子听来凄惶。”言语中是说不出的落魄苍茫:“你可是在等人。”

  疑问的句式却变为了肯定的意思。蓝忘机将琴安生背在背后,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。

  那人自顾自继续道:“我在等我妻子。”

  在蓝忘机听来,这像极了自言自语。他便转过身,不动声色地找了一处树干靠着,在后头闭目冥神。他从来没有同人戏说红尘的爱好,今日却难得心静,却也难得心堵心慌。

  蓝忘机轻声道:“你可是在等妻子外出归家?”

  他突然朗声大笑:“非是。”又续道:“我盼她早日归家,她却早已归于尘土。”

  “生死难料。”蓝忘机心尖蓦地一抽,无可奈何后随着烟尘流散,连呼吸都随着滞留几刻。

  那人将竹笛拿在手上把玩,眼里是极尽的温柔。

  “她不在后,我常会去镇上喝酒,喝个酩酊大醉。”

  蓝忘机微睁开眼,不接后话。那人便继续背对着他:“邻里的乡亲们便笑我,为何每每要喝个烂醉。”

  “我不知道是醉着还是醒着,却是由心而说。”

  他顿了顿,无奈道:“酒是醉的,人也是甘愿去醉的。”

  “有一次我醉醒来的时候,我的家人都倚在我床边哭。”他亲抚过笛身一处微不可查的裂纹,“我问父亲母亲为什么,他们说——”

  “我又在梦里叫了她的名字。”语气里听不出哽咽,也听不出五味杂陈。他却总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笛子小心打落在掌心。

  蓝忘机一直在暗处听着那人道诉自己的平生,手指忽不自控地蜷缩半晌,又若无其事地握紧了云纹袖口。背后的三十三道鞭痕蓦地热辣发疼,钻心的痛感蔓延四肢百骸。他那十三年间静心于静室时,烛火明明灭灭,曾经提笔摹过心中人的容颜,却未勾勒出一线一画。恍惚记不清他的轮廓。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年总归是意气风发的,深深烙进了蓝忘机的骨子里。他却只能绘出几笔暗淡。

  蓝忘机拂衣起身,指尖苍白。

  三千夜色,万丈红尘。

  他理不清。

Part.5

  那人道他不过是个戏子。

  众人道是无情的戏子,言笑晏晏又故作凄苦地说着别人的故事。

  他却被长情牢牢锁住,和这唱腔诉着自己的悲欢离合。

  彼时笑颜恣意,而今却阑珊。

Part.6

  翌日一早,蓝忘机便把小舟还给了渔夫。准备启程御剑回姑苏。

  他却又不知是一时心血来潮,还是无苗头的不自知,仍只负一把避尘,固执地偏要沿街道石板走过云梦这一地方。

  蓝忘机是昨日过的生辰,一人独自顺一叶小舟而下云梦,缓泊慢泊游了几个时辰。不扰苍云,不扰流光,却在悄然间如弹指一瞬,似是从未存在。

  生辰的前一日,蓝启仁和蓝曦臣本是要为他庆贺一番。蓝忘机却只稍作告辞,便执意到云梦泽除过水祟。

  一个已故去的人所在的故乡。

  蓝忘机对于一曲《问灵》早已烂熟于心。十三载后终归是无一人来解,杳无音讯。

  他却只认为是那人归来的时机未到。泠泠姑苏澈澈云梦,其实哪里都是他的归乡。

  他以为情思已晚。

  却又盼情思未晚。

Part.7

  “扑通”一声,船身起起浮浮半晌后,又淡然平稳地静于莲池的一方水域上。魏无羡也不理会身上溅湿的衣料,眼中含笑一头栽进了蓝忘机的怀里。伏在他耳边轻快地吹起了口哨,一只空出来的手又不安分地去挑蓝忘机额上的抹额。

  魏无羡刚欢欢喜喜地摘完一篮枇杷回来的时候,惊讶地瞧见蓝忘机居然倚在船边睡着了。便颇为感兴趣地想要观察一下他家含光君睡觉时到底是个什么模样。魏无羡干脆把怀中的篮筐一扔到船板上,又跃身跳到了尚不平稳的小船上。

  魏无羡搔了搔蓝忘机的下巴,见眼前没反应,下意识地抬眸去看他的表情。这才发现他的眉头一直都是皱着的。魏无羡挑抹额的手便换了个方向,转去抚平蓝忘机紧蹙的眉头。

  伸到半路,却被一只手冷不防地搭上

,魏无羡的一脸讶然便直直撞进了蓝忘机的眸子里。

  魏无羡放开搂他腰身的手,不慌不忙地找了一处端正坐姿,从筐里拿出一粒橙黄的枇杷,边剥边揶揄道:“二哥哥你醒了也不说一句话,搞的我像是白日宣淫似的。”

  咬了一口,又扶着下巴若有所思道:“你若是想睡,和我说就是了嘛。”

  “蓝湛,你要是还觉得困呢,就睡哥哥怀里吧。”魏无羡挑眉笑道,一边又敞开怀抱,一边又把那粒剥好的枇杷送到蓝忘机嘴边,“给,吃个枇杷醒醒神,挺甜的。”

  接着喋喋不休道:“那家的姑娘还夸我……”魏无羡尚未说完后半句话,手腕便被一阵力道压制住,枇杷刹那间落入池中溅起一簇水花。蓝忘机欺身吻住了魏无羡的嘴角,眸光似是蓦地闪动。

  碧叶被白莲压缀得微倾,在水面垂落不经意间激起一圈涟漪,渐渐扩散至远方,归于平静。

  魏无羡半晌才恍过神来,一时心头悸动,又凑过去在蓝忘机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啄,打趣道:“礼尚往来。”

  蓝忘机顿了片刻,伸手把魏无羡牢牢拥在了怀中,又扣住了他作乱的双手,使怀中人几乎动弹不得。魏无羡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做了个噩梦,有点好笑地问道:“你怎么啦。”

  蓝忘机只是收紧了怀抱,轻声道:“魏婴。”

  “嗯。”魏无羡应声答道,往前面挪进了些,向蓝忘机靠近了几分,“我在。”

  从如今起的朝朝暮暮,从来未曾离开。

Part.8

  上岸之后,魏无羡偏生要拉着蓝忘机去云梦新建的一座戏台听戏。

  魏无羡向来耐不住云深不知处的清规戒律,一时兴趣大发,笑道:“好不容易有时间回云梦,你就陪我玩上一趟可好?”蓝忘机便由着他去了。

  说来奇怪,两人对这听戏都谈不上算什么爱好,但又偏不知道对戏曲无甚了解却要凑个热闹的原因是什么。魏无羡又颇为无谓地笑了:“是去看一出好戏。”蓝忘机不置可否。

  等忘羡小跑慢跑赶到现场时,已经有人敲锣高声喊开始了。魏无羡赶紧拉着蓝忘机捡了一处位子坐下,又不忘摸出几颗先前揣兜里的枇杷,饶有兴趣地看人哼唱不知名的剧本。

  邻座是几位少妇,正咬着耳根说话。魏无羡两只眼睛装作正经看戏,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便把身子向旁边微倾了一点,光顾着听人家嚼舌根了。

  “诶诶听说没有,那本来打主演的顶有名的艺术家,昨天刚好挺不住重疾,去世了哟。”

  “知道的知道的,去世的前一天,他还说梦到了故去多年的妻子,说——说什么来着?”

  “听隔壁阿婆讲,说是什么他还在等妻子回家。然后……”

  “然后怎么了?”

  另一位妇人颇为感动又惋惜地道:“归家了。终于是等到她归家了,终于是可以白首不相离了。”

  身旁几位鬓边簪花的姑娘也频频点头附和:“是啊,可惜,可惜。”

  蓝忘机闻声往旁边看去,又看了看台中央正在唱词的戏子。听妇人们道,这场戏演的是那思恋夫人的戏子的平生,道是为他的奈落黄泉路饯行。

  为他最终得以与心爱的妻子同归。为他年年岁岁,岁岁年年,遇一人共看湖光山色,携手逍遥。

  魏无羡转过头时,只看见蓝忘机怔怔映入自己的眼眸,似是出了神。他便胡乱塞一颗剥好的枇杷到蓝忘机口中,忍着笑意,一本正经道:“雅正雅正。”

  蓝忘机被他唤回了游思,舒了舒眉头。内心得了宁静,便也只直直地盯着魏无羡。看得对面的人一阵古怪。

  他也何其有幸得一人同归,而后比肩春秋,共渡白头。

Part.9

清冷的月光晕上了潋滟的水波,曳在风中大片大片的白莲被镀上了一抹如玉皎洁的辉影。徐徐晚风和着知了蝉鸣,人间四月芳菲未散。

  魏无羡拉着蓝忘机走走停停,闲得发慌也大抵是觉得饶有兴趣,竟盯着溢满苍穹的星子和一轮皎洁的点缀赏了十几分钟。诗兴大发一阵胡扯不休。

  百般聊赖地作罢此事后,魏无羡却突然心血来潮。将陈情从腰间取出,把玩着在手中转了半晌,道:“蓝湛,你最擅长什么曲子?”暗自思忖半晌:“一般弹给谁听?”

  蓝忘机听闻收紧了几分掌中的手。作势开口,欲言又止。流光翻转颠颠倒倒,他最多为一人奏过朝暮的曲子,不过一首《问灵》。此间心中总归有几分期盼,纵然膝下只有忘机琴音空鸣,也自是无悔。

  魏无羡没听到眼前人的回答,便也揪紧心来观察他的神色。不由得缓下声来:“蓝湛?”

  蓝忘机闻声抬眸,恰巧将魏无羡映入眼中。不同于十三年前的眉目,却仍是笑颜恣意,被他刻入心底一生一世的人。一如当年,从来未曾变过。风霜刻骨,生死无畏,春秋推演终得故人归。

  彼时他又攥紧了几分魏无羡的手,眸中似是漾上了微不可查的笑意。释然道:“《忘羡》。”

  “什么?”魏无羡恍了神。幽幽的月华都变得不大真切,满池皎皎拂来一阵暗香。

  似有弹指一挥间,岁月几度。

  他终是把嘴角眉间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,望紧了蓝忘机,回道:“好。”自此再不离眼。

  赠君一歌,人间白首。

Part.10

  青山未老,故人如旧。

  来而复往尚可追,曲未终,人未散。

  一阻岁月流光,清歌绵长。


忘羡开演奏会啦:-D

是17年写的第一篇正式的忘羡同人,在以前的号被删过一次啦,但觉得是初心又把它从旮旯里翻出来了。很开心,16年入的魔道坑,17年发现自己还可以用文字为喜欢的他们做点什么,初次动笔错漏百出显得极没文化哈哈哈,几乎是想写就写了,没什么顾忌。中间有段时间快把忘羡从脑中淡忘了,看到周围新入坑的朋友疯狂上头也没什么激动劲,觉得我这个渣男大概是又出坑了。结果到19年我又上头啦,说起来都是奇奇怪怪的,比以前还要热切的多。捧着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实体书一把鼻涕一把泪,爱上羡羡年少时的意气风发,与后来发生的种种一做对比,刹那又无比心酸。重刷原著,好像较之从前更加深刻地感到了汪叽喜欢上羡羡后的那份隐忍,执念不肯消,但无怨无悔。时光辗转不敢说一切能回到从前,但忘羡他们有现在的美好,还有未来的,朝朝暮暮,都可相伴归家。最好的亲妈和忘羡,谢谢墨香为我们带来了那么好的故事。对于之前不确定的,不敢说的,我现在都能无比坚定地说出口。我一辈子都和忘羡绑定啦,曲终人不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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